问 心
文/知行
昨天回家看望爸妈,来回折腾了三四把,才把车调过头来。看着周围的邻舍和这拥挤的巷道,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奈中的我便不由地想起我家大门外原先那块宽敞的麦场来。小麦场有两亩左右,十几辆车停在那,仍然显得空旷有余。开阔的场面再加上这巷道,还有这条巷道南边和我家正对面足有五六亩大的、生产队的马坊院在内,那可真叫一个敞亮。 马坊院大门的东侧,一棵碗口粗的榕树杆上挂着一只古老的车轮。老队长几乎每天都随手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头,在这个锈迹斑斑的车轮上敲击出沧桑而沉闷的声音。站在跟前并不燥耳却余韵悠长,声音也传得很远。车轮仿佛在告诉人们它是属于这座古镇上一位老晋商车马店里遗物的同时,也唤来了整个生产队的大人们在此等着出工或是开会。有时候,寂寞中的我也会踮起脚来把它敲响,唤来我的玩伴。大概是敲击的力度还有位置不同的缘故,所以人们很容易从车轮传出的声调高低和佘音的长短上判断出敲击者是大人还是孩子。其实大家只需记住那车轮在老队长的演奏下所唱出那首特别的歌谣便可足矣。触景生情,一段儿时的记忆竟也随之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记得是一个早上,我先是敲响了那个车轮,然后就蹲在大门外边一堆沙土上玩。一边等着我的玩伴们,一边在我眼中的这个小山包上挖出几口“窑洞”,又在前面平出了一块儿院子来。我想照着我家院墙东边、小麦场北边、一大片枣树林后曾祖母和大爷住的那座院子的格局,造出一座新的院落来。还准备到大场东边四奶家的院子前折几枝刚开花的石榴树枝插在我这座新院子前面,把它打扮得更漂亮点。日头还没从四奶的房顶上爬过来,场边灵枣树上的枣子密密麻麻的,却一颗也不发亮,叶子倒是鲜嫩出一片清新的气息。
邻居的大娘从旁边经过,又喊我‘小南蛮’,还说我是两个谷面馍换来的,说我的小窑洞挖得再好也住不成人。她边说边笑,我双手举起一块儿半截砖头,恨恨地砸塌了刚刚挖出的这些窑洞,转身跑进院子找妈。
妈正在烧火做饭,两条乌黑的大辫子跟着风箱舌头的节奏,‘啪嗒’、‘啪嗒’地拍打在她的背上。面对我气急败坏的质问,她那白皙而光洁的脸上,竟然在那一明一暗的火光映衬下显露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似乎在点头默认。火冒三丈的我像只打明的老公鸡一样涨红着脸、伸长着脖子和她理论,可妈却笑的更加开心。气急败坏的我斗鸡般煽动着翅膀向她扑去。妈怕我揪她的长辫子,就随手拿起灶台上的大勺子,动作夸张地向我打来。‘哐当’一声,那铝铸的勺头突然断掉落在了地上,当妈还在望着攥在手里断了的勺把发愣时,我已经捡起了那断了的勺头跑到院外的那堆沙土跟前,用勺头倒扣出了一个圆胖胖的砂土馍馍来。妈追了出来,大声呵斥着我。‘咚、咚、咚’,曾祖母的拐杖声急促地穿过枣林越来越响,妈的呵斥声越来越小。
“走,老奶带你买糖去。”
街口有一大群人,胳臂上戴着红袖标,前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在那里敲着锣鼓喊着口号堵严了我们买糖的去路。老祖母便领着我绕开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吵杂的人群,朝着公社门前通往村边的柏油路上走去。穿过跃进门,身后的锣鼓声便渐渐淹没在了路旁小渠中咕咕作响的流水声里。初升的太阳从背后追来,把我和曾祖母的身影在柏油路面上扯得老长。我惊奇地围着曾祖母转来转去,地上的身影一会儿是一个人的,一会儿又变成了两个。曾祖母咯咯地母笑着,只几句话便消除了我懵懂于心的恼怒和困惑。路边的树叶招来一阵凉爽的晨风,吹散了路面上原本完整的身影,也让我们立刻走进一段隐隐绰绰的阴影之中。
曾祖父去世的早,连父亲也没见过他老人家的面。曾祖母守着寡拉扯着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挣扎着想把光景往人头前过。尽管她艰难要强地活着,可是老天爷还是让她继续遭遇着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都先她而去的厄运。尤其是她那个做了教书先生的老二儿子我爷爷的英年早逝,更是差点要了她的老命、哭瞎了她的双眼。大奶自夭折过一个孩子以后,便再也不会生育。所有的烦心事伤心事,一出接一出地让我的曾祖母血泪盈襟伤痛断肝肠。所幸老天开恩,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我的大爷和一个孙子我的父亲。奶奶的改嫁让曾祖母再也不忍心看到我爷爷生前读过的书籍和用过的物件,时常睹物思人抱着她唯一的孙子我的父亲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直哭得四邻八舍跟着掉泪。大爷心疼他的母亲,便一狠心烧掉了他的弟弟我爷爷所有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只有一个书架侥幸逃过此劫,也算是爷爷冥冥之中传给我们唯一的一个念想。“唉……”,一声长叹中,曾祖母把我的手牵的更紧。
路边菜园子里的老头喊着婶子问候着曾祖母,从木栅栏门里走出来给我手里塞了一根儿翠绿鲜嫩的黄瓜。我高兴的一边啃着,一边在老祖母的牵扯下东倒西歪地撒着欢儿。头顶的太阳从路两旁白杨树茂密的叶隙间洒下斑驳的光影随风而动,惹得我追着用脚去踩,害得曾祖母的拐棍在地上不断敲击出踉跄的声音。透过树叶的花花日头,落在曾祖母的头上,那满头的白发,便立刻显出一片片的灰暗和一片片的白亮来;落在曾祖母那略显宽松的偏襟单褂上,那白色的粗布上便闪动着一朵朵金色的花斑。深蓝色的粗布裤子于脚脖处用两条深色的绑腿带子扎裹严实,两只黑色的粗布鞋也在那双粗布白袜的衬托下,更加显得又小又尖。两条灯笼似的裤腿只在有风的时候,会暴露出曾祖母那已经弯曲了的双腿。曾祖母的眼睛应该不大,额头上也肯定布满着沧桑的皱纹,肤色也应该较浅。因为我已经实在记不清她老人家的容颜,只能从长辈们形容的样子里加以揣测了。父亲也记不清爷爷的容貌,他的记忆中也只残存着一个胖乎乎的他父亲的身影。岁月可以模糊人的记忆,也可以让这份深藏于心的一脉相承的情感愈酿愈浓融入骨髓,在心底留下不灭的烙印。也正是这不灭的印记,能让我透过眼前的一切想起许许多多原始的风貌来。不管是走到哪里,这颗游荡的心始终留在这里。
刚进院子,竟有令人魂牵梦绕的声音从妈的房间里传出,让我心驰神往。掀起门帘的那刻,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我屏息静气地感动着眼前的一幕。妈的床上仰面躺着大侄女刚满百日的男婴,满头白发的母亲正俯身与他的重外孙对望着。
“哦……”妈深情地呼唤着他的重外孙。
“啊……”小家伙黑宝石般的眸子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眼里的这位白发老人。
随着妈每一声翘首的呼唤,小家伙也手脚并用地挥舞着两只白嫩的小手,啊着,笑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腿也跟着扑腾着。我感谢上天赐予我这一幕机缘的巧合,感谢我的母亲,还有这个令人心醉的小精灵。这也是我的小外孙啊!孩子啊,你可知道此时此刻,你正在享受着人间至圣至美的亲情,享受这多么宝贵的时刻。希望你不要像我这么糊涂,能终生都记得清你眼前这位外曾祖母的容颜。
我悄悄地放轻脚步,慢慢地退到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地揩去面颊上那两行早已流淌着的泪水。一行是感动,一行是悲伤。
曾祖母去世时,满院子的白颜色里,只有我一人头上戴着专门缝制的孝帽,而且上面还缀有一小块儿红布特别的醒目。我兴奋地在披麻戴孝的人群中跑来窜去,不仅不知道悲伤,甚至还因为大爷拖着长长的鼻涕跪在地上样子而感到好笑……
曾祖母下葬后,有一天妈打了我,我一声超过一声的哭嚎声竟然招不来半点动静。伤心至极的我,习惯性地扑向老祖母住的院子,猛地推开她的房门,看到的却只是供桌上的牌位;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立刻就想到后坡上埋着曾祖母的那座坟茔,也顿时明白再也见不着我的老祖母了。以后我就是哭死、伤心死,都再也听不到那能令我瞬间心安的拐杖声了。我瘫坐在供桌前的地上,鼻涕眼泪地哭喊我那再也见不着面的曾祖母,一股强烈的悲怆之情让我陷入一片孤单和无奈之中。
“奶!奶!我大伯在这伤心地叫唤呐!”大侄女啥时候溜进来的,我竟然没有发现。
“没啥事儿吧?”妈也闻声赶了出来。
“没有。”我胀红着脸一边嗔怪着侄女,一面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妈。
妈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眼睛红红地却又笑着对我说:“快洗把脸去。”
“哎!”我舒心地答应了一声,便朝洗手间走去。
人常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隔壁邻居家的三爷生前也说过,所有逝去的亲人会经常站在望乡台上,看着我们,佑护者我们。我也时常于那浩瀚深邃的夜空,寻找着我所渴望看到的星宿。也曾独自躺在那寂静无人的山坡上瞪圆着双眼,死盯着空气中那密密麻麻的、浮动着的、透明的蛊虫,想找出我那些故去亲人的魂魄。我环顾四周,虔诚地期待着望乡台的出现,渴望着再见一面我的曾祖母。我寻觅着渴望着神交古人,哪怕他不是我的亲人,只是一个路过的亡魂亦可。告诉我,告诉我关于我所有故去亲人的任何信息。最好是冒出一位神人来点化于我,让我能够彻悟这混沌的世界,还有比这混沌世界更加混沌的我。让我了解我所有的亲人们以及我本人的过去与未来,解开我心中所有的困惑与迷惘。这原本属于正常的愿望,怕也只会正常得难遂人愿。切实可行的,也只能是从长辈们的口口相传中、从自己有缘看到的文字里发掘出些有价值的信息。在与文友们共同的探索、学习、交流中开启自己的心智,在一盏香茗和书籍中获得灵魂的慰藉。让自己的思想在过去、现在、将来的时光中,获得一份透彻的感觉和安宁。
作者简介
杨少桓:笔名知行,灵宝市川口乡人,醉心于灞河文化挖掘、整理、推广,只因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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