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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推语
饿肚子的年代已在我们的记忆中发黄,揭开那段饥荒的历史疮疤,一幕幕黑白镜头在眼前定格。回忆是痛苦冰凉的,痛苦中又带着丝丝缕缕亲情的甜蜜温暖!民以食为天,恒古不变的道理。“啥都没有粮食金贵,啥都没有饿肚子厉害,要知道粮食中用,糟蹋粮食可是造孽哩!”本文带给我们的启示和思考何止这些!
我是从饥饿的年代走过来的人,所以我从来不挑食,无论再难吃的食物,只要有人能够下咽,我也绝对能吃得下去。这功夫(权将其看作是一种“功夫”吧)就是在童年和少年时代“练”出来的。
我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因此,全民“大炼钢铁”、“三年自然灾害”及农村的“大食堂”,都让我的幼年和童年赶上了。
其实“五八”年的自然界是风调雨顺的,庄稼长得不错,应该是个丰稔的年头,可惜是没有“收”起来。人们都在忙着“大跃进”,顾不上收庄稼,结果是,为烧炭炼铁,本来林木茂盛的山被砍伐成了“秃子”,开采出来的大量的铁矿、铜矿石被炼成了酷似“油菜疙瘩”的块状物而被弃置。林木、矿产资源和大量的人力物力被浪费掉了。
连阴雨到来后,庄稼被沤烂在了地里,白花花的粮食被糟蹋了,人却被越来越严重的饥荒折磨着。大炼钢铁刚近尾声,“共产风”的劲头仍盛,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虚夸的声浪里,本来就不多的粮食被调运走了,饥肠辘辘的人们只好以树皮野菜充饥,一个个面带菜色,浮肿蜡黄。许多本来是喂牲畜的野草被人们弄来试着填充饥肠。有的饿急了从山上刨回了“鸡头根”煮着吃,有的吃桐油树疙瘩,吃得上吐下泻。许多新的“渡命食品”被发明出来,比如把软枣树叶子砸成泥糊糊,煮成黏稠的颤巍巍的所谓“软枣叶凉粉”;再如把“臭老汉”叶子在锅里煮煮、凉水拔拔,和柑茳树叶子磨成的面混合在一起捏成野菜团子的“跃进疙瘩”等。
还有一项发明成果是制造所谓“淀粉”。其做法是把玉谷(即“玉米”)杆儿用铡刀铡成碎节儿,再用斧头脑子或棒槌将其捶劈,再把玉谷档子(玉米芯儿)砸碎混在一起,拌上石灰水浸泡,沉淀出来的粗粝的糊状的东西,就是美其名曰的“淀粉”。
这种淀粉一般有两种吃法:一种是掺和一点儿真正的粮食面烙饼子吃;一种是用两张槲叶把捏成椭圆状的淀粉坨子两面贴起来(否则就散了)靠在锅窠塱里烤,烤成的饼子叫“锅鳖子”(有点儿像鳖盖,故称),很坚硬,吃了很耐饥。当时许多孩子由于吃这种石灰水泡出来的淀粉坨子,把膀胱烧坏了,加之严重的营养不良,后来都十七、八岁了还尿炕。一些男娃子去未婚的媳妇家,寒冬腊月整夜烤火不敢上炕去睡觉,因为一旦尿炕,媳妇就“泡汤”了。
后来,连吃这种“淀粉”也保证不了了,有的就去大河面小河村的一处产“石头面”的山上挖“观音土”。这种软石头碾碎罗出的面很细,还仿佛带点儿油质,可以掺和点儿粮食面烙“火烧馍”吃。这种“馍”吃了更耐饥,但就是小孩儿吃了屙不下,需要屁股撅起来让大人用细棍子往出捥,往往把屁股眼儿捥得血淋呼啦的;年龄大的人吃了,最容易得肠梗阻,肚子疼得满炕打滚,严重的便一命呜呼。
对那时候印象特别深的是,人们只要见了粮食籽儿,眼睛就会放光。记得生产队食堂院子里曾放着个大懒厝(粗竹蔑萝头),在木头做的箩头袢和竹篾交叉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小洞,里面钻进了几颗玉谷籽儿。这几颗黄灿灿的玉谷籽儿被我发现后,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诱惑,我就不遗余力地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它们弄出来吃。先是把懒厝口朝下端起来往地上磕;磕不出来就去找几根柴禾棒从竹篾的缝隙里往下别,往出戳,直到最终把几颗玉谷籽儿都弄出来,在手里搓了搓,填在嘴里“嘎嘣嘎嘣”嚼嚼吃下去,甜甜的、油油的,竟然觉得非常快慰。
还有件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在一个冬天的夜晚,父亲不在家,母亲去对河生产队的保管室开社员会。会散时已经是前半夜了,晚饭本来就吃得少,回来的路上饿得头晕眼花,过河的时候打了个趔趄栽倒在水里,手里的“火杠子”(晒干的蒿草用青丝葛缠成的点着了火而不起火焰扰动着照明的土火把)浸灭在了水里。她挣扎着从河里爬出来水淋淋的跑回家里,拍门喊我姐姐起来开门。我被惊醒后迷迷糊糊地看见母亲坐在板凳上,一边哆嗦着一边对我姐姐说:“聪子,快去到柜底子摸摸看还有玉谷籽儿没有。”姐姐揭开两格的睡柜盖子,在柜底子拨拉了拨拉,捏出了一把玉谷籽儿,搓了搓,吹了吹放在了母亲的双手里,母亲“格吧格吧”吃完,才打着哆嗦脱了冰冷的湿衣裳上炕睡觉。我睡在母亲的身边,觉得她好大时候还打着冷颤,听到母亲在黑暗中无声的抽泣。
在大食堂时,父母亲作为“全劳力”干重活而每顿却只能一人领个不大的两掺儿面馍,还常常是被还不很懂事的姐姐和我一人一个拿去吃了,他们却只能喝碗里能照见影子稀流光汤。时间久了,父母越来越虚弱,都得了浮肿病,好在还勉强挺过来了。
后来政策变了,食堂散了,允许个人开小片儿荒自种自救。父母带着我和姐姐到外奶(外婆)家,他们去给外奶家的邻居们轮流帮工鋬地,就是为了换工干活。中途因故需要回趟家,家里没吃的东西,外奶就给父亲口袋里装两把玉谷糁子,让他能在家里做顿糁子汤喝。父亲给外奶的邻居们各家干一天,他们又自带着干粮(知道我们家“把抓无粮”管不起饭)集中在一天里来我们这边儿,在队里划给我们家叫“立门沟”的瘠薄的荒坡上开了一天荒地,种上从外奶的邻居那里这家一把、那家一把给凑够的玉谷种子,点种到新开的荒地里。那些特别陡峭、瘠薄而又不耐旱的“圹墚子”上,就撒上“鸡屎橛儿”谷子。在父母的精心管护下,到了秋天,终于有了收成,我们家才从饥荒里慢慢缓了过来。
那一年,父母总是黎明前天还黑洞洞的就用箩头把还瞌睡得很死的我和姐姐担到山上,用小褥子铺了放到石坎下,他们去山上鋬地,居然不怕狼把我们叼走了。饿了,他们就用仨石头支个锅,煮点儿多半是野菜的玉谷糁子汤喝,啃块儿糠菜混合着蒸的黑馍,然后再干到昏天地黑回来。那年,母亲一个人就用秃了三把大?头。拓荒的面积扩大了几倍,从立门沟垴延伸到大岭上的“枣树坪”、“艾蒿坪”。他们付出了多少辛劳和汗水啊,可想而知!
再后来就是大集体干活,生产队给工记分儿分粮食。由于父母特别勤劳,一年到头大多都是出全勤、满勤。还替生产队喂牛,养猪攒粪交给队里,这都可以增加工分。因而在全生产队几乎我们家工分总是平均最多的,分到的粮食和余粮款也就最多。这还惹来邻居们的羡慕,称我们家是“余粮户”、“美气户”等等。我从五岁起就开始了放牛、拽猪草、拾柴火的生涯;稍大点儿,便开始从事割牛草、鋬地、犁地、打场、除粪、担粪、扛重物等繁重的体力劳动。由于吃的差,活太重,饥饱劳困,在少年时代就得了胃病,当地又称为“伤力病”,经常发烧火燎地吐酸水,严重时疼得腰都直不起来。由于我家的人勤劳出了名,在“四清运动”中,我们家还被评为“全家红”,大队还给授予了一面红旗插在院子里。
那时候经常挂在嘴边两句话就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由于父母亲深受饥饿之苦,所以对于有关粮食的事儿就很当事儿,把农活也抓得特别紧,把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针扎的工夫”。改革开放后,分田到户,家里不仅种着分到的责任田和猪饲料地,父母年岁那么大了还是不减当年的劲头,鋬坡地,修河滩地;发现路边有点儿边边角角的闲地,都要种上庄稼或蔬菜。母亲常告诫我们:“啥都没有粮食金贵,啥都没有饿肚子厉害,要知道粮食中用,糟蹋粮食可是造孽哩!”
父母如今都不在了,可我永远忘不了这句虽有些偏颇却让人刻骨铭心的话!
本期责编:方晓荷
作者简介
郭文光,男,卢氏县双槐树乡香山村人。先后任中学教师、县委组织部干事、县委党史办副主任、县老区办副主任、县档案保密局书记兼副局长,县国家档案馆副馆长等职。曾任县诗词楹联协会副秘书长、副主席,县作协第一任秘书长。三门峡市作协会员、楹联学会会员,三门峡市郭氏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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