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血液滚烫的河流（叙事组诗）
作者：老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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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的履历
一
我娘五岁
就被抱来
破格提升为童养媳
喝干了双溪河的苦水
渐渐长大
十四岁
与我父亲同住一房
在最饥饿的岁月
娘空着肚子
生下了我
那时未满十五岁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生了十一胎
只留下儿女五人
一场一场的灾难
我娘的头发
就白了
其间的苦水
要倒也倒不完
总算熬到了恢复高考
我与大弟
拿到了饭碗
我娘才打开了笑容
二
我娘自己
未进过一天校门
却让我们兄妹
在明亮的教室里
坐了整整七十八年
当我们
一个一个从校门走出
我娘正好五十五岁
却遭受了
整整七十八年的凄风苦雨
我娘一生
娶媳四人嫁女一人
自己结婚
未举行一次像样的仪式
却为儿女
举办了五场体面的婚礼
那些学费杂费
那些酒钱彩礼
我娘扛不起
至今腰曲如弓
就是那些起早贪黑的岁月
扛钱扭伤了腰椎
有人五十五岁
甚至五十岁退休
还说—-活着很累
我娘年过花甲
还办不了退休手续
六十岁那年
还泡在冰冷的水田
帮人栽禾
踏响了鸡声栽落了夕阳
一蔸一蔸
为我最小的弟弟
赚回结婚的彩礼
三
我娘年正古稀
就遭父亲的遗弃
父亲走时
只给我娘
留一座老屋加一句遗言—-
老婆子你莫哭
我给你留下了
五个孝顺的儿女
苦不了你
我娘擦干了泪水
也回了一句—-
老头子你放心地走吧
到了那边等着
我会去找你
父亲走后
我娘真的没哭
只是守着老屋
身子渐渐地消瘦
我们要接她到城里居住
她就是不肯
常常抱着父亲的遗像
唠唠叨叨两眼呆直
四
今年我娘七十有五
还扛得动锄头
挖得开土地
晚辈们寄来的一片片孝心
她总是存入
一层层裹紧的布包
不舍得花费
与邻居拉拉家常
也总是宣传我们的孝顺
只是一次说漏了嘴
漏出了心中久藏的秘密—-
唉如今死人都死不起
我死的钱我都存了
我怕这几个憨崽
到时候受累
至今我娘
仍留守在老屋
挖地种菜养猪养鸡
老屋的那缕炊烟
依旧没有消瘦
只是月明之夜
我娘在村口
那棵乌桕下徘徊
久久不睡
五
东风年年来
春花年年落
吃过了年饭
放过了烟花
那幅大红的春联
还未被风雨洗旧
晚辈们又要背起行囊
像觅食的小鸟飞离故土
留给我娘的—-
只有这座孤独的老屋
元宵灯罢
我就要回校
那里有一场另类的春耕
我只能
把无数的欢乐
奉献给孩子
将无尽的孤独
留给我娘
临行 我娘
点响了一串长长的鞭炮
送给我一句朴素的话语—-
儿啊晚辈们健康快乐
就是你娘的福分
就用这句朴素的话语
为我娘的履历作一个结尾
我怕看了
我娘瘦弱的身影
旋起了车窗
挡住了我娘
一丝丝的白发
无奈中我只念叨了一句—-
愿我娘健康长寿
轰响的马达
就淹没了我的抽泣

五一 是该回去看看母亲了
剪断了连接母亲的脐带
我就赤脚走进了世界
在风雨中漂泊一生
五一放假
该回去看看母亲了
老家深山野生的竹笋
滋养不了母亲孤独的晚年
记得七八年
我用从水田里
拔出的泥腿
弄脏了高考庄严的考场
有一年的中秋
我掏不出
回家的路费
只能坐在师范的教室
呆呆地守着窗间的明月
我的同乡
他从故乡回来
给我带来了
几块洁白的麦糖
又圆又大又甜的月饼
我知道
这是父母
用一夜的月色与鸡声熬制的感情
用一夜未睡的双脚
踏伤了车站血红的黎明
谁知 就是这几块麦糖与月饼
让我甜蜜了
整整一生
五一放假
是该回去看看
母亲了
我无法用时光
抚平母亲的苍老
我可以到小镇的市场
买几斤猪肉
一摞新鲜的水果
看能不能
滋补母亲
枯瘦的晚年

母亲种罗汉豆
又不愿爬商品房的
楼梯
母亲守着
故乡的老屋
用七十七年
老掉了牙的生命
握一柄
父亲遗落人间的
锄头
与土地拼命
火热的夏天
朝母亲走来
罗汉豆
绽开情意
淹没了枯老的竹篱
母亲
用她老得颤抖的
手指
剥出一颗颗生命的
饱满
用大红的油纸袋
装着黎明的鸡声
捎给
散居于城中的
儿女
当我们
举起筷子
钳夹着
酥香的罗汉豆
那握筷的手
也都像
母亲剥豆的手指
不停地颤抖
母亲与麻线
当我赤脚走进世界
路便很长很长
那时
母亲拖一条乌黑的长辫
点亮希望的油灯
将青春拧成了麻线
为我拉成了
坚实的鞋底
后来
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一双双
破损的鞋底
母亲依旧拨亮了
那盏油灯
将爱抽成了长长的麻线
为我缝合岁月的伤痕
那残残缺缺的日子
总是补不完
如今
我依然在四海漂泊
母亲
再也拨不亮
那盏油灯
拉不动长长的麻线
那守在村口乌桕树上的
一弯月亮
割不断母亲
瘦成了麻线的思念
望着母亲一丝丝白发
我就想起长长的麻线

蔷薇花开了
我用黄昏
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走向正开的蔷薇花丛
路遇自己曾经的青春
岁月跟着婉转的莺歌
从花丛的上空
悄悄地滑过
往事摹仿着蔷薇
一瓣瓣打开
伸手抓一把迟来的春风
认真地收藏
不想 叫夏天的篱笆
赶出了门外
那就捕获一轮夕阳装进心里
点燃生命中衰老的记忆

老白杨，原名张国杨，江西武宁县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诗观：给生活一张嘴，生活就会吟出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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