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芦苇荡
邵 建
“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
每当听到这美丽动听的歌声时,我就不由得想起故乡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我多想再一次走近梦里家乡的芦苇荡,闻一闻家乡芦苇的清香气息,听一听芦苇丛里的啾啾鸟鸣,欣赏那大片大片茂密的芦苇迎风招展的壮景。家乡的芦苇花开花谢,牵动着我遥远的记忆。
记忆中灌河堤到水面还有一段距离,砖瓦厂挖走了大部分泥土,从地下流出股股清泉。听老辈人讲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暴雨将这里变成一片汪洋,芦苇的根茎在地下蔓延开来,积蓄起力量,以蓬勃的姿势跃出水面,气势逼人。曾几何时,这片芦苇荡是我们这些农家孩子童年的天然乐园。水里发出的湿湿的腥气,与芦苇甜甜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撩拨着我敏感的神经,我极力搜索着记忆深处每一个地方。
邻家大爷是那种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人。队长找到他,劝他包下队里的鱼塘,顺便把芦苇荡也包了,条件是三年不收任何费用,以后和村里五五分成。这个条件不算太优厚,当时他家孩子多,上有老下有小,靠他一个人平板车替人拉货养家,他思量后就应下了。从此他们每天几乎都要去那里,看(kan)着刚长出的芦苇不被别人割走,并且在河滩上开垦了一片良田来,种上一些时令的庄稼。其实,土里刨食是农民的生存智慧,在那个条件不发达的年代,他家的做法无疑是明智的。老实本分、不斤斤计较让他们家得到了一份意外的收获,老天也会眷顾每一个人,不会让他的辛苦白白浪费。孩子们会像一个个小小的幽灵一样,一头钻进了芦苇丛。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芦苇丛中捡到几个野鸭蛋。
一过四月,原来稀疏的芦芽(注:柴根)几乎在一夜之间蹿起数尺,围着河岸,疏密有致,渐成规模。带着湿润的乡土气息的芦苇荡,在村庄周遭沿河道密布,晚上下自习回来,如果没有月亮,一个人路过会被吓得半死,各种鬼故事的画外音在心头挑灯,在路上飘忽。不知什么时候近岸一边,有了几个坟头,白幡被风吹得格外的瘆人,那是村里的坟场。举头远眺,回首望乡,选此作为集体墓地,大概大有深意。灌河水据说很深很深,每年都会溺死几条人命。有人说做了水鬼的亡魂不会走,他们必须等到替身。一个夏天,大人们会管着自己的孩子不让靠近。不过第二年,同样的故事又会上演。我的小表叔,一天中午和几个小伙伴偷偷下河野游,他的年轮永远定格在了十岁,也在这片坟场安身了。
多年来,故乡的芦苇像自由的精灵,独守着家乡滩涂泥滩上的一方瘠土,苍翠而来,萧条而去,细弱纤瘦的筋骨傲然地迎接着岁月的雨雪风霜,洁白轻盈的芦花在乡野的天空中自由地飘荡。
收割季节,乡亲们一镰一镰把成熟的芦苇割下来,扎成结实的捆,在路旁垛起来。仿佛一夜之间筑起了无数的芦苇山丘,没有落尽的芦苇花在人们身后洒一路,孩子们在大人的身后追逐着洒落的芦苇花,成为秋日乡村最快乐的一幕。乡亲们更是把芦苇当成柴、米、油、盐的希望,它们被粗糙的大手压成篾子,被纤细的巧手编成席片,山东、安徽等地的客商来了,一年四季的家吃家用就都有了着落,忙碌的身影更多的是欢笑声。芦苇不仅作为造纸、建材等工业原料,根部还可以入药。芦苇浑身都是宝,乡亲们喜欢用芦苇编织席子、盖房或搭建临时建筑,就连扫地用的扫把都是用芦苇制成的。芦苇除了巨大的经济价值和实用价值以外,还有重要的生态价值。大面积的芦苇不仅可以调节气候,涵养水源,还会形成良好的湿地生态环境。
芦苇的美,不只春夏时节,更在于晚秋的芦花。
前年深秋,我再次来到灌河入海口。滩涂上一片一片的芦苇荡立即展现在眼前,每一棵,都高举雪花一样的花,不分东西南北地盛开着,风起一刹那,全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雪的天堂,那么美,那么纯,那么亲!尤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边,数不尽的芦苇花见证着灌河入海时那动人的一瞬……
我兴奋地爬上灌江口大桥,看灌河入海。船不停地向大海延伸,我发现灌河水携着大量的泥沙奔腾向东,迎面冲向一排排隆隆作响的蓝色海浪,蓝色急欲要抱住黄色,黄色不停地向蓝色发泄着怒火,一个劲拼命挣扎,直到渐渐失去了力量……在这个地方,大海把宽容留下,灌河把野性留下。
在返回的路上,我望着滩涂上那浩瀚的芦苇荡,它们一棵紧挨一棵,一朵雪花开在另一团雪花里,一种倔强生发出另一种倔强,一群群在灌河口站着,一言不发地站着。此时芦花的母性也显现出来:它们亭而不媚,挺而不屈,寒而不冷……
每当冬天过去,春回大地,沉睡了一冬的芦苇开始悄悄返青了,一根根初生的芦苇嫩芽,不甘寂寞地刺破水面指向天空,嫩嫩的黄芽,像齐刷刷的锥子,争先恐后地拔节展叶,饱受春雨的洗礼和滋润。进入夏季,芦苇在雨水的不断催逼下蓬勃生长,一株株像亭亭玉立的少女,轻摇着翠绿的裙袂,纤腰袅娜,玉臂舒展,由葱绿而渐变为青蓝,鸟儿们嬉闹翻飞在苇杆上,自由忘情地鸣唱,呼朋引伴忙着在芦苇丛里垒窝。夏秋之交,芦苇开始抽穗,乡亲们称为“芦花”。芦苇开花的时节,也是芦苇荡最美的时候。芦花初开时紫红色,像熊熊的火焰,光彩夺目。到了暮秋时节,苇茎、苇叶由碧绿变为金黄;芦花也由紫红变为银白,有如谦恭的侍女早生华发,在涨满了秋水的苇滩上到处是它们飞雪般轻扬的身影,把寥落的芦苇荡装点得富有诗性而空灵。夕阳把淋漓尽致的光辉泼墨般洒在芦苇荡里,闪着金黄色的光亮,在夕阳的照耀下,不仅产生种种奇特的联想,凝重着一抹淡远空灵,绵延着原始般的散逸和清淡,要是有微风习习吹来,摇动芦苇丛,芦苇发出轻波袭岸般的瑟瑟声响,如同悄声细语在念叨什么,就更使你感到芦苇荡的神秘。用她那似云像雾的白絮、瘦瘦的筋骨、苍黄的躯干,把黄昏的暮霭、远处的炊烟、劳作的薄影裹在灿烂的微笑中,把滩涂的宁静、盐田的洁白、开山的秋意浓缩在诗人笔下的山水。
在我的少年时光结束之后,我离开了芦苇荡,不知不觉中,匆匆行走的脚步,把我从青年带入中年。随着家乡的开放和经济的腾飞,灌河两岸早已被喧嚣和繁华取代。我站在金色的阳光里,向坚守的芦苇投去深深的注视,芦苇伸展着,姿态优雅,像一个个隐逸的歌者,歌声把岁月唱的色彩斑斓。也许只有她才会体悟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另一种意味吧,一切和岁月有关的思想此刻都进入了沉思。我已分不清哪是芦苇,哪是自己了。
现在想来,那片片芦苇荡之所以时时入我梦中,除了乐趣与景色之外,大概最主要的就是她所给予我的那种充实感:肚皮的充实,在恬静的夜晚,那一片芦苇不只是提供了背景,也摇曳着情思,一片起伏的芦苇,其实就是心潮的激荡。让我不会因为厌倦了母亲做的粗粮而挨饿;精神的充实,靠着这片芦苇荡而生生不息的村里人,也拥有了如芦苇荡一般的博大无私、勤劳坦荡的情怀。她让我学到了勤劳善良,懂得了知恩图报。
芦苇是家乡人的根,无论走到哪里,芦苇总是那样不经意地和你联系在一起,每时每刻都能让你感知到依然深深地生长在那片熟悉的泥土里的芦苇。芦苇还在,邻家大爷早已作古。
芦苇还在,邻家大爷早已作古。
芦苇LUWEI
作者简介
邵建,响水陈家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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