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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晒晒‖风雪。夜。秦岭

西安三点发回丹凤的班车,刚出了蓝田就一路狂奔,像是西安三点发回丹凤的班车,刚出了蓝田就一路狂奔,像是一个勇于闯关的青年,使不完的劲。但是爬到牧户关的半山腰后,天上飘起了雪花,车似乎有点感冒,老牛一样喘着粗气了。 雪越下越大,不断地拍打着玻璃,涂画着它熟悉的山野。才四点多些,整个秦岭就一片白茫茫了。刀疤脸司机不时地吐几口脏话,似乎这样,心里才舒服点。车子开始打滑,他下去查看了一下,上来时嘟囔了一句::“丢不了命!”。受了他的感染,一车的人提心吊胆了,没有了开始的喧嚣。
车突然间停了下来,乘客不知道出了啥问题,忙伸出了头看。一些人在路上行走着,嘟囔着。跟车的下去看了,回来报告说,有个过来的车打滑,占了主车道,现在没法调头,过不去了。两边的车一个跟一个,很紧,互不相让,只有等待交警来调解了。天暗了下来,车摆起了长龙,看样子,多半要窝在这个山梁了。
一些乘客下了车,开始活动一下酸麻的筋骨。 “包子唻,两元一个。稀饭,有唻。”一些小商贩推着车,来回的跑。架子车前挂了一个马灯,车里装着三元一根的火腿肠,方便面,开水壶和热馒头。

几个小伙拉着防滑链跑,划地的声音很响,“师傅,挂不?十元一回。过了这个岭,就是大下坡,危险呢。” 司机顺口吐出一句:“跑了几十年车了,还要你说!”话是这么一说,但还是乖乖地掏出了十元钱,挂上了防滑链。 “得一阵子呢,大家吃些饭,暖和暖和身子。别跑丢了,车一动就走的。”司机发了话,大家才知道,需要等交警来查违章超车的,不然,这个长龙阵,无解。
好多人下了车,跑到了灯火亮的地方。再上车时,有人问,吃的啥,贵不? “再甭说了,一碗洋芋疙瘩,三元钱。还是半生子,坑人么!” “你是不知道,这个鬼地方,不长小麦的,除了包谷,就是洋芋稀罕了。” “住在这个寥天地(开阔地),不怕被狼叼走?” “狼?嘿嘿,不瞒你说,和这里人是打的干亲家呢。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个女人,生了个狼孩,一脸的毛,走路也是爬着走呢。” 大家调侃够了,跟班的回来说,交警把那辆车拖走了。司机做好了准备,开始发车了。
这时,一溜串女的背的疙里疙瘩的,踅上来了。 她看我的身边还有空位,犹豫了一下,坐下了。像一朵遗世的梅花一样,我突然嗅到了她的清香。我的心咚咚的跳着,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想。这是18岁那年的冬天,我和母亲去乾县进货归来。谁知遇到了风雪,遇到了她——一颗划过我生命长空的星辰。
车又发动了。大家忘记了刚才等车的烦躁,活跃开来。 我不敢向路边看,路其实就在悬崖上跑,车在跳着夺命的舞蹈。当两两车子交错时,几乎可以看到对方的脸,看到陡峭崖壁动漫一样擦过。 司机不停地打着方向盘,乘客跟着车子喝醉了酒般东倒西歪,每次总是险中取胜。快到黑龙口时,车撒了会儿欢,又停了下来。司机骂了一句后,说:“这下,遇到蓝田县的老爷——马卡了。前面出了车祸。” 有的人跑下去看热闹,采集新闻点,有的人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有的开始神侃。 母亲问我:“冷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摇了摇头:“不冷,就是有点头晕。休息会儿,就没事了呢。” 她悄悄地从背包里掏出了几颗药丸,递给了我,没说一句话。我泯了一下嘴唇,接过后吞下了。我想,这大概是止晕药。 才上来的几个妇女开始呱呱,和母亲攀谈了。 “你是哪里人呀,干啥去呢,大冷天的还出门?” “没办法,家里摆这个布摊子。趁冬天生意好,俺开张呢。” “啊,做生意,那是很厉害的。你年龄这么大了,还出来枉力(操劳),真不容易啊。我身体就吃不消这些,不然,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山外去!”那个妇女一张嘴,就是一口蛮子腔(注:俗话说的醋溜普通话,标准的本地发音)
“你们是山外相亲去了?”母亲反应了过来,接口问道。 “是呀。那个男的二十四五岁了,嘴角有点歪斜。你猜媒人咋给介绍的?说人家吃公家饭,端铁饭碗的。我呸,我的闺女才17岁,可是一朵花呢。” “那这事黄(完蛋,结束)了?” “还用说呀?这次回到家,净让人看笑话了呢。媒人还是她二姨呢,啥眼光呀!”
我斜眼望着她,她脸似乎红着。我想了想,掏出了随身带的笔和日记本。 “年龄还没我大,就相亲呀。不错。”写好后,递给她的怀里。 她望了我一眼,夺过了笔:“你以为我愿意啊。告诉你,我也是受骗者。”字体俊秀,宛若深涧之兰,让人不闻而醉。 “我住在丹凤县竹林关,想散心了,来。”我想也没想,在日记本上“吐”出了这几句话。 “竹林关是啥地方?山吗?” “不是太山。但是比你那里肯定好,风光秀丽,民风淳朴。” “你知道我住哪里?” “不知道。不是深山老林,就是豺狼遍布。听你母亲的口语就知道。” “坏蛋。懒理你了。” 我笑了起来,觉得这样对话特别好玩。收回日记本和笔后,用身子挤了挤她,意思是还继续吗?她没理我,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她围着围脖,口罩,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也许是坐得太久了,她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然后,缓慢的解开了围脖和口罩,她清秀的面庞,如一只修炼成仙的白狐,一下子惊呆了我。我痴痴的望着,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她嘴角划过一抹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没再围围脖。
车又蹒跚地走了。 到了麻街岭,又是休息。这里有几家饭店,里面的炉火亮堂堂的,大家蜂拥而下,都想着要好好的慰劳一下自己了。 她也下去了,不久又上来,坐在我身边时,给我了一袋豆浆。我接住了,胃似乎也不痛了,心里暖和了呢。我们俩的母亲似乎彼此有缘,永远唠嗑不够似的。 “你们住哪里呀?我看你女子长得很稀罕(漂亮),我给当回媒人,怎样?保证你满意。” “我们住在白洋淀,到孙家口一找就到。离丹凤县城不太远,骑个毛驴当天就到了。”
“你说笑了。白洋淀我去过,那里人很实在的。”母亲知道了具体地址,笑起来。 “那就麻烦大妹子上心了。我一看你就是见过世面的人,你眼里路过的娃,绝对没麻达。” “包在我身上了。真的。”母亲爽快的写下了自己的家庭地址。 我掏出了日记本和笔,想进一步手谈。 “看到了吗?我妈想把你介绍给我。” “学生蛋子,一看就知道。幼稚。”她写完后,将日记和笔推了过来,面露得色。 “你出社会几年?怕也是乳臭未干。还说我,我不过是还在爱情的大学门口徘徊而已。” “你还而已呢。你之乎者也吧。” “你看不起读书人?’ “哪里呀。挺羡慕的。我是家庭有点特殊原因,没有继续读下去了。不然,我会超过你的。” 我哑口无言了。从这些有力的字句里,可以看出她很坚强,只是生活环境各有不同罢了。 过了商州,沙河子,再下去就是白洋淀了,她要和我告别了。 “前面就是我的家了。我叫孙小涵,欢迎你来孙家村玩。” “会的,我要带着四水礼来(提亲)。” “讨厌得很,你。” “等着,三年。不和你开玩笑。” 当我写下这句话时,她看了一眼,噙着笑,然后下车,挥手,消失在了风雪的夜里。
人的一生,究竟要遇到多少异性朋友?没人统计过。有的给人惊鸿一瞥,有的给人死水微澜,有的带给人石破天惊。无论是匆匆过客,或者是执手相牵,都会留下一段故事,留下一段最美的独白。有的故事如一条热带鱼,在梦的河流里畅游着。有的如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在记忆的三原色上不断地曝光,它让我们慢慢地反思自己,知道以后要走怎样的路。在风轻云淡的日子里,记住那个过程很美,足够。 三年以后的一个夏天,我高考落榜了。我坐车去了白洋淀,一个叫孙家村的地方,询问那里是不是有个叫孙小涵的姑娘。 “孙小涵呀,那个女娃还真是个怪人。自从她二姨带她去外县相亲后,好多家条件好的人来说媒,她死活不答应,都20多了,想把自己剩下呀?今年初,去南方打工了,到现在还没一个影子呢。”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语,我突然间落泪了。独立风中,记忆的列车被再一次轰鸣而过,往事历历。不再回归的,是我那颗感伤的心。我把背影投进血色黄昏里,就这样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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