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熟悉鳖的。
我的家乡竹林关,是两条大河的交汇之处,水性温和,也是鳖的最佳栖息地。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在城隍庙一侧的鳖池里,我见过洗脸盆大小的鳖。当时,大家都说这是成了精的。
在浅滩,在水流翻涌处,常常有人穿了皮衣,带了三股叉在寻找鳖。当时,鳖的价格好像是二十多元,相当于一个一流匠人三天的工资。
能吃上鳖肉的,都是暴发户,政府官员。
而能近距离观察鳖的习性,却是我这样的学生。
我亲戚中,就有一个捉鳖能手。他家的小院子里,有一个鳖池。我每次去,都要在那里蹲上好几个小时,喂食,以此来观察鳖的动静。
我的亲戚没有因为这个手艺而成为有钱人,相反,他因为捉鳖养鳖背了不少黑锅。但凡家里出了啥小难小节,人们都会联想到这件事上来。他一生气,折断了鳖叉,毁了水池。
鳖,是他一生的痛。
(二)
我曾经养过一只鳖。七两重,手掌大。是在大河里钓到的。
每天,我骑了车,到很远的地方给他挖蚯蚓,逮小蝌蚪,或者用火腿肠给它调剂生活。然后,躲在一边看它吃掉这些,我的心里充满了快乐。恨不得每天后,给它称一下重量,看它长了几克。
有个朋友的母亲有病了,是脾胃方面的毛病。听医生说,需要用鳖的盖做药引子,需要补补身子。他就四处打听了,知道我的这只鳖是野生的,就央求我卖给他。
如此,我没等到鳖长大,就和它割袍断义了。
我是不知道它有药用价值的。这就像看人的两面性一样。每一个人,都不是你眼里的模样。
(三)
我上学的时候,仿照《咏雪》诗,写了一首“咏鳖”:一步又一步,两步三四步。偶入碧波去,水泡吹无数。又仿照唐朝诗人骆宾王的《鹅》,写了一首“鳖”:鳖,鳖,鳖,眼小裙薄壳壳裂。小石潭里才探头,污泥深处醉离别。
当时有点小得意。好像没人给鳖写过诗,我是第一个为鳖鸣不平的人。
(四)
蝴蝶有人唱,《酒醉的蝴蝶》。小燕子有人唱“穿花衣”。老虎呢,“两只老虎,跑得快。”兔子更有人唱,“大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如此之多的人歌颂上面这些动物,是因为它们外表美,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这就像韩国的美女帅哥一样,经过大街小巷,会引起拥堵,总是通吃一切花粉。
好像歌唱鳖的歌曲很少。
鳖的长相,让人实在不敢恭维。绿豆大的小眼睛,尖尖的小嘴,冷不丁伸得好长。更重要的,是它背了一个壳,稍有风吹草动,就把头缩到了壳里,给人胆小鬼的样子。
鳖,似乎是另类,是丑恶的代表。当人们逐渐接受赵本山,潘长江,宋小宝这样的丑星时,其实是带着以丑为美的目光去接受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接受一下鳖呢?
鳖,也许就像丑星。越丑,越有娱乐性,越有内涵。
(五)
小时候看了一个鳖故事,印象特深。
《聊斋》里讲了一个“八大王”。说是有个渔夫逮了一个喝醉酒的鳖。当时,他是没有认出鳖的。他把这个卖给了一个书生。书生看鳖很大,长大也不容易,就放了。鳖第二次来的时候,说自己叫丘八。然后送了书生一个避水珠。这个避水珠,就如探宝器一样,哪里有鱼,哪里有丢失的玉镯,都一清二楚,他因此发了小财,再没捕捞鱼类。
这是一个报恩故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动物尚能如此,何况人乎?
(六)
鳖是爬行动物。
它永远站不来。哪怕它爬到石壁上,也要倒下来,四蹄朝天的。所以,鳖也不打算站起来走路。
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站不起来,就要趴下。”这句话不只是对某人的规劝,也是世情的警示。可惜,好多人不能完全做到。当了高官的,恨不得在云端里散步,有钱的,还想腰包更鼓一些。有了贤妻的,还想尝一下野花的味道。
人们的欲望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永远没有尽头。如果攀爬上去,腰杆也总是不能挺得笔直。所以,总是抱怨生活不够慷慨,活得很累,找不到幸福的桃花源。
(七)
鳖是长寿的,可以活到六十年左右。
老曹曾经写过一首很有名的诗:“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这里说的龟,是鳖的同门师兄弟。俗话说的“千年王八万年龟”,都是说了它们长寿。
武侠小说里经常提到“龟缩大法”,其实就是鳖的“龟缩功”。简单说就是闭气,养生,宅着。就像是道家的辟谷一样,以静制动,引而不发。保存能量,减少消耗。
好多说鳖的,骂他人是鳖的人,都死了,唯有鳖还活着。而活着,就是一种抗争。是一种胜利。
(八)
装孙子的代名词,就是“装鳖”。
一般人看不起这个字:装。喜欢直来直去,李逵的脾气性格。一个人的环境变了,自己的人生观就要跟着改变。不然,只会头撞南墙,屁打脚后跟。
越王勾践是最会装鳖的。吃屎,给人家当上马的垫脚石。最后成功的骗过了夫差,杀死了对手,夺回了江山。
当风暴来临的时候,认清形势,不要以卵击石,以退为进,才是硬道理。
好多人,是装不来鳖的。
他们认为自己本事大得很,是梁山上坐第一把交椅的人,只有鳖才会装鳖。据红星新闻报道,有个啥退休的厅级干部进了班房,还在耍特权,要求每天必须八菜一汤,单独一室,报纸送阅。他这种做法,与一只毒蝙蝠没有两样。
有个官场现形记的漫画,是画的一只手的各种运动方式。大拇指对人民群众,是朝下的,是压。对上级,却依然是这个拇指,不断地翘上,成为了夸。小拇指,是勾,中指是搭。
这是讲人如何做官的。放大了去想,就是一群人的丑态,拿着权力,干着违法乱纪的事,干着损人不利己的事。
人们常爱骂对方是鳖。好像对方是鳖了,自己就是老鹰了,就可以高高地在天空飞翔了。这种阿q精神胜利法无处不在,也无时不再提醒着我们,藐视对方,或者以对方的缺陷来凌辱对方的,最后都会自食恶果。
(九)
说白了,鳖还是那个鳖。无论人们怎样冷嘲热讽,它都能处世不惊。它是看淡了云淡风清的。
在一方水域,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会游到岸边,晒晒脊背,享受一下日光浴。食物太少的时候,它能十天半个月的不吃东西。不运动,不消耗能量。闭目养神,回首往事。
我觉得它是最幸福的动物。好多人奢望着人生能有三朋四友,有酒有故事,过上修篱种菊的生活,我觉得这永远是一种奢望,老天爷永远不会让你得到这一天的。
因为人不是鳖。
人也不喜欢当鳖。吃鳖喝鳖不谢鳖,这是现代人的通病,是愚蠢而又丑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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