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游诗界
（总第229期）

安琪，不可言说的部分
——全国网络新诗选粹
本期诗人：安琪 | 吕游
导语：○它使我着迷，遐想。这些黑白线条，有时候介乎于黎明和黑夜之间，像梦；有时候，就是黑夜和白天的混合体，像极了那杯用咖啡勺搅拌后的黑白冰咖啡。○这些线条是圆珠笔或者碳素笔画出来的，细细的笔端，画出了圆形、长方形、椭圆、扁圆、圆点……人间有的形状，这里都有，它们独立、重叠、交织、组合……我觉得这些线条不是画出来的，是“吐”出来的，一条条的，银丝，构成了一幅幅精美的图案，蜘蛛编织的图案。○其实，它们是“画”，钢笔或圆珠笔画在稿纸上的，装饰画。因为它的构成主要是线条，且看不出更具像的事物，我称之为“抽象画”，或“超现实画作”，由黑线构成，所看到的图案一定是一些事物，在像与不像之间。中国水墨丹青，重点不在“像”，而在于“意”，“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些油墨和墨水勾勒的线条是“工笔”的，线条形成的图案是“写意”的，很像一位长相精致的女子，蒙着面纱，穿着霓裳，舞着水袖……○和看水不同。看水——需清澈的水，需没有风，如镜，才可看到水底。这些画作是静止的，我却需久久注视，直到看花了眼，让它动起来，才能看到深处的蕴意。这种“意味”，既属于作者，也属于我。一副“超现实绘画”作品，其构图给予读者的必须是多形象、多向度、多寓意的，给予了我们各自理解世界的无限可能，这种理解可以彼此平行发展、延伸，也可以相交相融。○作者，叫安琪。在我看来，她首先是诗人，粘液质型，镇定，自制，近乎冷酷。而她的诗歌又具有胆汁质特点，情感强烈、语句有力。在怀来沙城镇，天近傍晚，在公园的树荫下，我们一行诗人说笑着，她旁若无人，手持一个小本本，拿着笔，在上面画着……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思维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旦这种思维方式成为“定式”，想改变是非常难的，尤其文学艺术的思维，有着强烈的独立性和排他性，愈久弥坚，几乎成为了“自我信仰”，想改变都不可能。安琪也一定用自己的思维方式构建了这样的世界，诗歌的世界。1998年，借助沧州地区搞得一次诗歌大赛，我记住了安琪的诗歌，就是那种不可言说的“朦胧诗”的感觉。二十多年后，诗歌里不可言说的部分被安琪挪到了画稿中，她用笔不是写，而是画出了那些：精致，幽邃，神秘，高深……那些清晰的部分却留在了她的诗歌中，“有些人像种子/已经发芽/有些尸体也是”（《有些人像种子》）。○墨能抽出丝来。墨抽出的丝叫“线条”。不是所有的墨抽出的线条都是容易辨认的，安琪的线条就属于不容易辨认的一类，不是速写，不是素描，不源自客观世界，而首先源自安琪的主观世界。安琪内心世界应该是有方向的，哪怕像太阳，阳光行走的方向指向四面八方，也一定是明亮的，有一定的力量锁定，不管向外的方向在哪里，向内的方向，一定是安琪自己。所以，这些画作一定是非常有个性，打上了强烈的安琪个人符号，艺术就应该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和自我性。当安琪自以为明朗的世界依然不被世人所知，她就用了比这些“超现实画作”更清晰的方式——诗歌作了解答。画作里的不可言说，即使是做着自己来阐述，也是很危险的。有多少人完全、准确说出了内心想说的部分？○装饰画多年以前就出现在诗歌刊物上，尤其以诗歌刊物《诗歌报》月刊最为显著。我是《诗歌报》的忠实读者，受其影响，当年我和我的同事曾办过一份手抄诗歌刊物，用的就是朋友画的装饰画作为封面和插图。和当年那些黑白装饰画有所不同，安琪的装饰画更细腻，更抽象，容易让我想到顾城的那些绘画作品。相对于顾城画风的柔美，安琪的“装饰画”更加棱角分明，即便不可言说，也依然能感受到画作里构图给读者带来的骨性和质感，那些放射性线条放浪形骸，被那些方形、圆形的图案包围，像一个桀骜不驯的人终究还是困于现实的牢笼中。安琪的黑白线条给予读者的，可能是太阳、星星、葵花、草原、乡路……可以是大海、浪花、鱼、珊瑚、海藻……还有飞鸟、树干、年轮、草坪、化石、竹编、凤凰、眼睛、深井……包罗世间万物，看似不可言说，却又说出了这个世界。○以一己之力去了解一个人，是无力、苍白，甚至徒劳的，解析一个人的诗作，很有可能无功而返，即便说出了什么，也极有可能偏离于作者的表述轨迹——作者自己又怎能确定诗歌最初的设想和最后的诗作呈现出的，是运行在同一个轨道上呢！诗歌的魅力恰恰在于不确定性吧，就如同放入窑坑的瓷器最终会“窑变”出怎样的一件器物，烧火的师傅不知道，窑不知道，柴不知道，火，也不知道。一幅装饰画也如此，恰恰是这些不知道，给了读者足够的想象空间和赏读的乐趣。其实，一首诗歌也好，一幅画作也好，怎么可能没有主题呢？安琪可以用一天的时间来完成画作，还要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来确定一幅画的主题，“勾勒一个世界/有多难”（同题诗作《勾勒一个世界》），灵感是无形的，如电，如惊雷，如祥云，如雾，暴雨，彩虹……它需要画作、诗作、音乐等艺术形式呈现，它们互为底色，互为风景，相互影响，相互启迪，会越来越清晰，也会越来越模糊，但是总会有个指向的，就像我们是奔着草原去的，看到了青草，感受到了草原吹来的风，但是，抵达草原的路会有无数条。安琪本身进入自己的灵感时，一定有一个草原式的方向，这片“草原”就是她的诗歌，她的绘画，而读者阅读时，就开始了全新的参与，每个读者都会参与到“二度创作”中去，于是，我们分别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安琪”，诗人的，绘画的，神的，也是福建的，武夷山的，闽江的。能得到不同的答案，而且乐于得到这样的答案，这就是我愿意读安琪的诗作和画作的原因所在。
多好的一把提琴||安琪
研究汉画像的人
没能在汉画像里寻到一把提琴
于是我画了一把
亲爱的你看，多好的一把提琴
有眼睛，能看见前世的秘密
有铁线编织的花朵，能长久地盛开在永恒的堤坝
有蛇形般清凉的夜晚，捧出拥挤的群星和婴儿的奶香
有不断攀升的梦想
那是你
善良的小琪，正用自己的爱推助着一群孤苦的孩子
来到人世的家园。我知道
这是你建造的，一砖一瓦建造的
温暖的家园。
2019.3.20

在蔚蓝的空气里||安琪
年轻人
你的笑就是蔚蓝的空气
你的文字亦是
你是一个好奇者你有好奇者之梦
你也有
被生活摁在固定椅子上的挣扎与疼痛
你在那天种下的杨树已扎根了吗
记得去看看它
去为它浇浇水
它也有向上生长的梦想
它的梦想不多不少
刚好和你相等。
2019.3.20
勾勒一个世界||安琪
——给高盖
勾勒一个世界
有多难？早晨七点，我被手机
从梦中叫醒
梦勾勒的世界里有马拉着松树跑
有你追着马跑
你这个马拉松爱好者从厦门
跑到瑞士跑到
聂鲁达的黑海，跑出了一身好肌肉
一张宽和微笑的脸
你用跑的方式
勾勒你的世界你的世界真大！
有一回在海边
你请巴客和我喝酒我问你
“海大还是水大？”
你回答
海大还是水大都没有你的问题大
我一直是个有问题的人
我勾勒不好世界与此有关
我勾勒不好我的世界，与此有关。
2019.3.29，首航T2

有些人像种子||安琪
借一颗种子的形
把自己埋入地底
唯此可以生根
唯此可以破土
借一颗种子的命
让自己
从地底下探出头
春天到了
艾略特在《荒原》里问
去年冬天种下的尸体
发芽了吗
借希克梅特的诗句回答
有些人像种子
已经发芽
有些尸体也是
2019.4.10，上海
我不太清楚风的尖锐出自于什么||安琪
风，你站在草尖上
你比草尖还尖。你提着枪满世界乱窜
锐利的枪啊，只有我看得见
我把你的尖
你的锐指给阿B——
你清楚风的尖锐出自于什么吗？
我清楚
我清楚，我清楚风，愤怒的青年
以为凭着自己的血性
就能和腐朽作战
就能唤醒，沉睡的灵魂
我清楚风的尖锐，也清楚风的
悲凉。
2019.6.5
三种认识的元素组合成新的调子 ||安琪
眼睛。花朵。线条
三种你认识的元素：1，眼睛：
妩媚的眼睛，凶险的眼睛，大眼睛
小眼睛，圆眼睛，方眼睛，你爱的眼睛
你不爱的眼睛。2，花朵：支离破碎的花朵
滚滚向前的花朵，灯泡形状的花朵，涂黑面孔
的花朵，习惯你的花朵
不习惯你的花朵。3，线条：长短不一的线条
永远画不直的线条，不均衡间隔的线条，让大漠赞叹
的线条，笨拙如同我处理不了世事的线条
嗨海涛
三种你认识的元素今天催促我把它们
组合成新的调子，把它们装进框里
它们要去苏州
它们要去你的画廊——
那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它们要去
相认，它们要去相爱！
2019.4.5北京南站
你让种子长翅腾空 ||安琪
晚安，种子
誓死不发芽的种子你好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星辰说话
告诉它们你为什么不长翅
不腾空
晚安，沉默的电脑
我在你面前呆坐的五个时辰你一定
记得，我反复写出又删掉的句子请你
忘记，它们不该归我所有
所以它们来了又走
晚安，普希金，我一个字一个字把你
从《普希金选集》搬出你影响过那么多人
你知道吗，你那么年轻就死了你不会知道
晚安
我迟迟未能写出的一首诗我真的很不情愿
睡觉，一生太短，睡眠太长。
2019.10.31
七色 || 吕游
——写给安琪
如果火需要 她就是红色的
最热烈的时候 她还是一个胎泥
被手扶起时 还很软
一定要见到火 被火拥抱
陶泥才不再是陶泥 破茧成瓷器
如果甜蜜需要 她就是橙色的
喊她橘子 喊她桔子 她都答应
她有不同口味的酸 不同口味的甜
她就这么大 金秋浓缩成水果
就这么多的醋和糖
你的态度 决定她的配方
如果秋天需要 她就是黄色的
葵花不停的转头 方向需要寻找
跟定温暖 就跟定了你
跟定光明 就跟定了黎明
如果春天需要 她就是绿色的
风使劲吹 她使劲上挺
当她被迫弯下身 露出的羞涩的部分
那只小白羊 像极了爱情
如果泥土需要 青草
如果翅膀需要 蓝天
如果幸运需要 紫气
请让大风往西吹 让白云压低身子
让太阳跃出水面时 带一瓢海水
她的苦涩 你不知道
她 七彩斑斓
你看到的 只有苍白一片
为什么 美丽的总要穿过一滴泪水才能看见
202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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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校对：王连宗、王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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