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韵散文|杨柳青青：我的学生和他的小饭店

我的学生和他的小饭店
◎作者：杨柳青青
　　今年的五一劳动节，我终于抽出时间去我学生开的小饭店里转了转。
　　但凡为人师者，都以自己门下的优秀学生引以为傲，毕竟“桃李满天下”是每个老师的梦想。可我的这个学生和其他老师所炫耀的优秀生不一样，他是我所教过的学生里学习成绩特别差的那一类，但是却是属于那种学习不好但不惹人讨厌的学生。
　　我的这个学生名叫姚秀光，毛连洞村人，跟我娘家是一个村的，毛连洞村的村民百分之九十五都姓杨，姓姚的只有他们这一大家，但在我们村也是小有名气，因为姚姓家族培养出了好些个人才，有军人，有教师，这些都是值得人敬重的职业。
　　秀光开的饭店位于山城区山城路西一巷内，斜对面就是原鹤壁市妇幼保健院（现在是中医骨科医院），进入西一巷走了不到二十米，就看到了秀光的饭店——西一巷姚氏厨房。此时正值正午，店里就餐的人比较多，秀光站在半人多高的吧台桌前，热情、忙碌地招呼着客人。我跟他简单打个招呼，就自己在店里转悠起来。
　　姚秀光是我任教两年后遇到的学生，现在也是年近不惑，面前的他早已不是三十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生活的沧桑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岁月的印迹，身材也已发福，倒也真的像一个饭店老板了。
　　这个饭店分为三个大间（前厅、快餐厅、小包间等），最后面是厨房加工间，外面是两个餐厅，每个餐厅里摆放着六张餐桌，最外面的餐厅两侧还分设了三个雅间。饭店主要以经营家常菜及快餐、烧烤为主，其中包括凉菜、炒菜和各色风味主食。我看了看就餐的食客，吃快餐的人也不少，他们有的是附近干活的民工，身上穿着沾满泥土的工作服；还有些是附近的居民。秀光说：过五一劳动节学校放假了，不然还会有很多学生过来就餐。
　　得知我还未吃午饭，秀光热情地让我品尝一下他们店里的快餐，他递给我一个快餐盘，让我自己去餐车取食物。我来到中间快餐厅那个餐车旁，只见几个方形的不锈钢盆内除了卤面，就是各色炒菜，有荤有素，炸鱼块，土豆炖鸡块，烩菜，醋溜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等。服务员说，今天人少，所以炒菜的品种减少了两个，平时至少都是八个炒菜的。
　　服务员去蒸柜里为我取了一份大米饭，我就开始吃起来，嗯，菜的味道挺不错的！我边吃边打量着餐厅里就餐的食客，他们有的是一个人在匆匆就餐，也有三四个人结伙叫上几个炒菜，几瓶啤酒，边吃边聊，最后再吃一份快餐，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一个小时之后，客人大部分都离开了，姚秀光终于闲了下来。我看他一直在站着，满头大汗，不由得问道：“站这么长时间，你的腿能受得了吗？”
　　秀光擦擦脸上的汗，笑笑说：“没事，习惯了。”
　　姚秀光不是一个健全的人，看着他行动不便的腿，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坐在一张餐桌旁聊了起来，往事历历涌上心头。
　　姚秀光是我来到毛连洞小学教的第一届学生，那时他正上五年级。
　　接手这个班不久，我就发现了班里的十几个学生中，除了三四个学习优秀的学生，就是成绩平平的中等生，还有两三个学习特别差的，其中一个就是姚秀光。
　　少年时期的姚秀光看起来一副精明相，圆圆的小脸，白皙的肌肤，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而且非常懂礼貌，无论在校内还是在校外看到了学校里的老师都会热情地问好打招呼，所以每个老师说起他都会夸他懂事。
　　可是相貌看起来很灵光的秀光在学习上却差强人意，同样一首诗歌，其他学生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可姚秀光还是疙疙瘩瘩背不出来，为了提高他的学习成绩，我可以说用尽了平生所学，放学后留他在后面给他开小灶，多次找他家长交流，共同商议如何改进他的学习情况，可是却见效甚微，每次考试，他依然是毫无疑问的垫底。
　　虽然我怒其不争，甚至说放弃了对他的挽救，可是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喜欢，因为秀光除了学习不好，其他方面都表现得很好。特别是我教他的那一年怀孕了，每天挺着大肚子去给他们上课，非常辛苦。记得有一次，姚秀光不知道从哪儿搞来几颗山楂，是特别大的那种山楂，到学校后给了我，我吃了一颗，真是酸甜可口，满口生津，我为这个孩子的善解人意所感动，这几个大山楂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大那么可口的山楂了。
　　为了让姚秀光的成绩能往上提一提，当然也为了我的私心（怕姚秀光影响我教的班级成绩），我向秀光的父母提出了让他留级的要求，虽然他们有些不情愿，可是看着秀光那不堪入目的期终考试成绩，没再多说什么，从此，我跟秀光的师生情分就结束了。
　　就是这次劝他留级，让我今生对秀光充满了愧疚之情。
　　1995年的时候，姚秀光经常感觉脖颈胀痛，因为他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整天忙于农活的父母也就没有太在意，直至五月份收麦子的一天早晨，秀光突然感觉胸部以下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不会动了，家人才开始四处奔波为他看病。
　　他们先在鹤壁市职工医院呆了一星期，没有诊断出是什么原因，后来又到新乡市卫辉医学院治疗，住了三个月，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重，秀光从原来的胸部以下无知觉，发展到了高烧不退。父母没有放弃，又带着秀光来到了北京，住进了北京309医院，经过诊断，秀光的病是因为颈椎良性瘤压迫脊椎神经引起的，经过几个月的治疗，秀光的病情总算有了好转，除了腿脚行动不便，其他功能慢慢恢复了。
　　等病情稳定后，姚秀光又返回学校开始上学，只是他的同学都是比他小两三岁的学弟学妹，在一群弟弟妹妹中，身材高大的姚秀光好像是鹤立鸡群，格外显眼，当然，他的学习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我经常想，如果我教秀光那年不让他留级，或许他就跟着那班同学上完六年级小学毕业了，不会像后来那样跟学弟学妹们一起上课显得格格不入，这就是我感到愧对于他的地方。
　　初中毕业之后，秀光就辍学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看着秀光行动不便的双腿，他的父母心急如焚，是啊，父母的陪伴只有一程，当他们百年之后，谁来照顾他们的孩子呢？所以他们必须让孩子自理，自立，将来能靠自己的努力生存在这个社会上。
　　大河涧乡有两个集会，一个是在农历四月初一，一个是在农历九月二十五，其中九月二十五的集会就在毛连洞村的东边。
　　这年的九月二十五会前，父母从市区批发来一些花生瓜子等小食品，让姚秀光去会上摆摊卖。
　　姚秀光当然不愿意，他刚出校门，怎么懂得做小买卖？他可豁不出那个脸，要是在会上遇到以前的老师和同学咋办？岂不让他们笑掉大牙？
　　可是姚秀光还是没有扭过父母，第二天他就被母亲强行放在小推车上去了乡里的集会上，在村边人少的地方摆了一个小摊，姚秀光硬着头皮做起了小买卖，开始了他一生中第一次经商。
　　没想到他的生意特别好！经过一天的忙碌，他竟然净赚了三百多元钱！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挣钱啊！秀光很有成就感，尽管忙碌了一天，午饭都没顾上吃，但他的心里很兴奋。
　　第二天，没等父母催促，姚秀光自己推起装小食品的小车就早早出门了，他这次把摊位摆在了人多的地方，自然这一天的收入更加可观。
　　姚秀光尝到了做买卖的甜头，从这以后，哪儿有集会，他就批发一些小商品去摆摊卖，为自己的人生捞到了第一桶金。为了让秀光出行方便，父母还费劲心思让秀光学会了骑自行车，摩托车和三轮车。
　　后来集会上摆摊做买卖的商贩越来越多了，姚秀光看到自己小打小闹难以跟那些大商户竞争，他就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因为那个时候城乡之间交通不太方便，老百姓买一些日常用品都不愿意跑到市区去，所以他的小卖部生意还是很兴旺的。
　　随着社会的发展，交通越来越发达，老百姓去城里购物也更加方便了，秀光家的小卖部生意越来越萧条。父母对秀光说，你必须学一门谋生的技艺，以后才能生存下去。经过多次商量，决定让秀光去汤阴学习裁剪和绣花。
　　学成归来，秀光在家开了裁缝铺，给人做衣服。可是没几年，市场服装行业飞速发展，人们的审美观也在提高，大家已经不满意自己加工缝制的样式土气的衣服，他们更喜欢市场上日新月异的时髦服装，秀光的生意日渐清冷起来。
　　这个时候电脑和手机开始在社会上普及，姚秀光又发现了商机，他就去老区的一个电脑店学习电脑组装、维修与应用；后来，又学会了修手机，学成后就在大河涧乡的商业办公楼一楼租了一间门面房开了一个移动营业厅给人修手机。那个时候，他到处奔波，除了帮人维修电脑、手机，还在山城区春雷路的老军分区院内南楼二楼办过足疗店，总之，只要是挣钱的门路，他都想尝试一下。虽然有收获也有失败，但对他的人生是一种历练，有了这些人生阅历，他感觉自己以后的人生之路会走得更加无所畏惧。
　　这段时期，姚秀光最大的收获就是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秀光在移动营业厅修手机时，有时需要去郑州市进货，秀光姐姐在郑州工作，他每次去郑州就住在姐姐家里，姐姐店铺隔壁有一个花店，花店里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禹州女孩子在经营，这个女孩就是小华。
　　秀光姐夫有个妹妹，跟小华年龄相仿，她们经常在一起玩，慢慢地秀光跟小华也熟识了。
　　小华不是那个花店的老板，因为小华勤劳朴实，精明能干，老板对小华很是放心。时间长了，他就把花店完全交给了小华打理，自己很少去店里了。
　　对于小华来说，伺弄花草她是轻车熟路，卖花也很得心应手，只是进货的时候她一个女孩子就有点力不从心了。这时，秀光姐夫的妹妹就经常来帮忙，秀光如果正好在郑州，也会热心地帮小华去打理那些漂亮的花花草草，一来二去，秀光和小华这两个年轻人的心里就擦出了爱的火花。
　　但是两个人的恋爱之路虽然甜蜜却险阻重重，秀光虽然长得相貌堂堂，但是腿不方便，而小华却健健康康，人也长得非常漂亮，小华家里根本不同意两个人的婚事，经过两个人的努力抗争依然没有结果，秀光感觉两个人的婚事无望，正好家里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他跟小华说明了情况，就很少再跟小华联系了。
　　秀光在快过春节时回到了老家，接受了父母给自己找的对象，就在他们准备举行婚礼时，小华那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了秀光手机里。
　　面对痴情的姑娘，秀光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他接受了匆忙从外地赶过来的小华，两人按照我们本地的习俗举行了结婚典礼，有情人终成眷属。
　　社会进入了二十一世纪，通讯业发展更加迅速，手机和电脑不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它们作为一种生活必需品，进入了千家万户，不仅仅再是有钱人的标配。
　　看到手机电脑开始在农村普及，姚秀光就在乡政府东边租了一个门面房，开始经销手机和电脑，并且继续发挥着自己的特长，同时进行手机电脑的维修工作。
　　经过这几年，秀光的事业虽然做的风生水起，可是家庭的压力也让他倍感沉重，秀光和小华结婚后，尽管也有平常家庭的叽哇吵闹，可是两个人的生活还算是幸福的，婚后几年，秀光和小华就生了两个女儿，尽管两个女孩长得美丽可爱，可是秀光是独子，对于生长在农村的秀光父母来说，他们更希望秀光夫妇可以为他们生养一个支撑门户的孙子，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小华再次怀孕了，但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秀光全家是又惊又喜，因为这次小花真的生了男孩，而且是一对双胞胎男孩，伴随着巨大的欣喜来临的，还有巨大的压力。
　　秀光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这时，经人介绍，他无意中接触到了一种来钱快的行业——高利贷。
　　这种风险极大的行业确实对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谁都想不劳而获，更想一夜暴富，那个时候，我们那儿有好几个人都在做高利贷，有的老百姓在这些人的蛊惑下，甚至卖了房子，把钱投进这个深不见底的聚宝盆里，期望很快取得更高的收益。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更没有免费的午餐，人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投入的钱不能顺利地返还了。再后来，那些当初口若悬河地鼓动他们投资的人都找不到了，投资者走投无路，欲哭无泪。
　　秀光的电脑店也关闭了，他的家门口日日夜夜都被那些在他这儿投钱的人们围堵着，秀光很无奈，其实他也是受害者。上线拿了他收的钱跑路，扔下他一个人料理这些天大的麻烦。
　　姚秀光不敢呆在家里，他不敢想象那些愤怒的受害者在暴怒之下会做出哪些过激的事情，他再次来到了了郑州，在一家电脑公司做网络工程，后来又进入郑州一家手机售后店做维修工程师，他的人生进入了低谷，他不再期望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多挣一些钱，养家糊口，偿还债务。那个时候，为了省二百多元的火车费，他往返郑州骑着一辆电动车，186公里的路途，他整整要骑行五个多小时，这种“单车走郑州”的模式他坚持了一年半。
　　姚秀光说，通过这件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可以把任何人当成自己的朋友，但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任何人的朋友。高利贷这件事可以说让他的家庭一下子进入了一贫如洗的状态，也让他对这个社会，社会上的某些人产生了戒备，但是，这些年，他无论在哪里，都保留着一颗善心。他曾经在一家饭店当收银员，每当母亲节遇到带着中老年女士来就餐的客户，他问清楚对方是母子（或母女）关系后，会把自费买的一些小礼品送给那位母亲；即使是在单车走郑州的日子里，他路上遇到有困难的路人，也会热情地伸出援手帮助他们。秀光说，他喜欢帮助别人，那种感觉让他心情愉悦，很有成就感。
　　在一家人的努力下，八年过后，秀光终于偿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他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做人了，他又回到了老家，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去外面打工了，就在家里养了几头小猪仔，每年也有近万元的收入。秀光看到本地建起了很多石子厂，就开始捣腾卖石头，一开始没有本金，他就开着家里的小三轮，去山上地里拾石头，拉到石子厂卖，积少成多，终于攒下了一笔积蓄。后来，他就在大河涧乡肖横岭村那边租了一个废弃的工厂开始自己收石头，然后倒卖给石子厂赚差价，仅三个月他就积攒了一笔丰厚的积蓄。
　　捣腾石头挣钱，但是也有风险。秀光自己拾石头的时候磕着碰着那是常事，还遇到过几次惊险的场面，生死可以说是一线之间，就是后来自己收石头也经常遇到过几次惊心动魄的险事。手里有了积蓄，他就不想再干这种危险的工作了，经过多方考察，他选择了做餐饮服务业。
　　我问秀光：“你这儿一份快餐随便吃每份只收15元，其中的利润不太高吧？你是以薄利多销来吸引顾客吗？现在每天的利润约是多少？”
　　秀光说：“我是用快餐作为引流产品来为店里多招揽一些顾客，也顺便服务周边居民和务工人员，因为这儿地段相对偏僻些，所以租金比较便宜。饭店现在每天的收益最多接近一千元，少时也有五六百，这离我的预期收益还相差很远。我现在主要是薄利多销，回笼资金，等到积攒到一定的资金，我再改变经营模式。”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你的饭店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我准备把我的饭店办成鹤壁市一流的大排档，亲民，实惠，面向低收入的民工，学生和周边居民。门前正在进行老城区改造，等他们完工后我就利用门前的地方搞室外烧烤，我现在租的是一楼，以后我会把二楼也租下来，建一个小型宾馆，给深夜无法回家的顾客提供休息场所，总之，我要把我的餐饮业做大、做好，这将是我后半生努力奋斗的方向！”秀光充满信心地说着，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的信心，看到了希望。
　　我问道：“秀光，你拼搏了二十多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有没有让你感到后悔的事？”
　　秀光笑了：“我最后悔的是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自己的学历太低，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特别是学习修电脑和维修手机时，总感觉自己的知识不够用，很多东西只能死记硬背……至于最大的收获，是我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看淡了一切，金钱、名利等等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健康和亲情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的人生信条就是：到点吃，按时睡，相中的东西别嫌贵！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忘心里搁！身体健康，家人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我也笑了，这就是我的学生，虽然我是他的老师，但是在人生的历程中，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向他学习！
　　告别了秀光，我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秀光的奋斗史，也代表了我们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不断进取不断拼搏的经历，我相信，只要心中有希望，梦中有理想，就一定会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在社会上有所作为！但愿秀光能如愿实现自己的梦想，建成鹤壁市老城区一流的大排档，创建属于自己的餐饮事业！

作者简介
杨柳青青，真名：杨爱红，1968年出生，河南鹤壁市人，现为某中学代课老师。自幼爱好文学音乐，高中毕业后开始练笔习作。2005年第一次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此后几年间有数十篇文章见报。2010年接触网络，开始在空间发表文字。我的创作主旨：发掘人性真善美，抨击社会假恶丑，为社会草根代言发声。愿和湘韵所有志同道合的文友互相学习，诚挚交流，共同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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