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简史
◎姜 桦
解放北路的小药店。
长长的雕花柜台纤尘不染
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中医
一边抓药，一边慢悠悠地讲古
“一只瓢凫游水上，一只瓢过了这条河
就算是城北了”。老先生语速缓慢目光灼亮
苍黄的手指一带而过，满屉草药
他抓的就是不可描述的味道
下午三点半，建军路两头
卖熏烧的朱三胖子和熊氏高声唱和
葵花大脸，凌空照耀，城东城西，地阔天方
南城河路，卖小面的摊子一直连着城东油米厂
大河南，大庆路纺织厂门口，晚十一点半
一群小伙子袖着手趴在冰冷的自行车龙头上
准时将下夜班的女工送到她们要去的地方
一年四季，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忠字塔 ( 新四军铜马广场前身 )
大众饭店门前打烧饼的老朱算我的半个老乡
每天清晨四点半准时生火
火光中，抡着一副青筋暴凸的胳膊
第四辑　远方书 217一颗颗汗珠跌落炉膛
他做的草炉饼，金黄稣脆，比早晨的太阳还要圆
上午八点十分，赶在向阳小学课间操之前
他准时将灶塘里的余火，一口吹灭
一个上午。建军路。工艺美术馆以东。
路两旁，巨大的梧桐树被连根刨起，无名的英雄憾卧沙场
时隔半年又栽上同样的树，树坑位置靠近，苗木大小相当
一河穿城，百河串场，接下来，从老轮船码头开始
民主桥、太平桥、牙河桥，一座座桥墩
被缓缓放低，桥上的人，他们的呼唤
离绿色的流水，越来越远
剩余的河流，被一条条填了起来
（这样的结果，据说是免于其变黑变臭）
多年过去，大庆路的纺织厂早已卖给了个人
厂房越来越小，噪音越来越大，铜锣湾广场
一只破锣喑哑，登瀛桥头，鱼市口鱼腥渐散
耗时半年建成的千年水街
牌楼照壁，游人如织
高大的匾额金粉脱落
……
一个城市的简史，似乎不应该潦草到这一步
离我最近的，应该是昨天——
2016 年 8 月 4 日，下午四点
218 调色师大庆中路上的宝大祥浴室，四个
赤条条的搓澡工，不知如何说到了
三十年前大庆路上的某一场大雨
哦，那一场雨真是太大太大了
油布雨伞打开旗帜，塑料雨披翻卷在头上
一场大雨，四个下夜班的女工
从此成了他们的亲人
公元 2016 年 8 月 4 日。下午四点。大庆中路
宝大祥浴室的四个搓澡工，遥远的怀念里
有寒冷的冬夜一碗粘稠的小面汤的温暖
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四个人。四个当年在大庆路边
袖手趴在自行车上的男人
四个赤条条的搓澡工，最后
他们说的是——
打了一辈子烧饼的老朱
今天一早，被推进了炉子……

一只瓢凫游水上，一只瓢过了这条河
就算是城北了
小溪XIAOXI
诵者简介
姜 桦，写作者。出版诗集、散文集多部。获江苏“紫金山文学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居江苏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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